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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凋零的纸水仙
2015年01月20日 17:39  

不凋零的纸水仙

潘柳凤

看樋口一叶的《青梅竹马》,凭我匮乏的阅读经历,最容易联想到的是沈从文的《边城》。《青梅竹马》与《边城》同样讲述了幽幽淡淡的初恋故事,同样暗藏着对小人物命运的轻叹,同样运用了大量白描来表现浓厚的地域风情。两篇小说的区别也是显而易见的。如果说《边城》是一只跃过山涧深谷、消失在林间迷雾中的幼鹿,那么《青梅竹马》则是一只流连于三月夜樱、在点点烛火中乘风而去的白蝶。

樋口一叶的作品最早是由周作人与鲁迅引入国内的,周作人先生评价樋口一叶“观察有灵,文字有神;天才至高,超绝一世”,再恰当不过。这位肖像被印在5000元面额日币上的女作家出身贫寒、命运多舛,看惯了底层百姓的艰难求生,深谙渺小个人在面对命运荒流时的无力,故在描写日本平凡市井生活和人物矛盾的内心时自是得心应手。譬如在描绘《青梅竹马》发生地花街的秋景时,樋口一叶那么写道:

“不知不觉地打发走第二次演仁和贺戏的季节之后,红蜻蜓就在地里飞舞,花街水沟的旁边又传来了鹌鹑的叫声。从这时候起,早晚就吹来瑟瑟的秋风,怀炉炭也代替了上清店的烟香。石桥附近田村商号磨粉的声音,都仿佛带着一缕缕的哀愁。在花街拐角,海老妓楼的大时钟的响声,也缓缓的传出了凄凉的调子。日暮里发出长年不熄的火光,人们一想到那里烧骨的烟,就会感到无限凄凉;走过堤坝旁的小径时,馆子后楼传来哀愁的三弦声,使人不禁停住脚步,抬头倾听。”

陌生的地名,陌生的风俗,然读起来并不生硬,倒像是离别多年以后重游故地,所见的每处细节都能在眸子里留下令人怜惜的倒影。如此凄清,如此哀愁,这时的花街若是没有个令人嘘唏的故事倒是遗憾了这氛围。于是便有了大黑屋的娇小姐美登利与龙华寺的佛门少爷藤本信如之间的尘缘羁绊。

虽然小说被命名为“青梅竹马”,但并没有预想中那种“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天真趣味。这是发生在底层社会中的故事。娇生惯养的美登利是大黑屋名妓的妹妹,正直上进的信如是龙华寺好财方丈的儿子。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女,个性强硬,爱憎分明。为了躲避风言风语,注定要入佛门的信如紧紧撰着他不可侵犯的自尊心与自小住在花街柳巷的美登利打起了持久的冷战。也因了他不可侵犯的自尊心,在风雨交加的那日,木屐趾襻儿断了的信如宁愿在原地难堪,也没能放低姿态捡起美登利含羞扔去给他做趾襻儿的红绸。“那块红友禅绸条,把人的哀怨留在上面,孤单单地躺在格子门外的泥地里。”

谁曾想那将是两人最后的见面。不久后的某天,美登利在原本躺着红绸的格子门外捡到一朵纸水仙。第二天,信如穿上法衣离家求学去了。

正待开始,却已结束。然而,倘若信如能转过身直面美登利,接过沾染她温情的那块红绸,他们又真的能牵住对方的手吗?自然是不可能。信如同样会离开,美登利同样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哀怨信如,这个结局,在信如出生于龙华寺时,在美登利跟随父母投奔她的名妓姐姐到大黑屋时,就已经写好了。

无论有没有信如,有没有美登利,生活在这条街上的人们也照常会忙着主业、兼做各种副业,无瑕陪同子女和孝敬长辈,只偶尔忙里偷闲赏赏夜樱开开玩笑。故事里这甚至与初恋无关的情愫对于日夜操劳、忙于生计的世俗人来说,实在是过于卑微和遥远了。这就是此条花街和其他无数条花街上市井生活的真实写照。

据说水仙有着“坚贞的爱情”这样的花语,大概能说明信如临走前偷着给美登利送去一朵纸水仙的用心吧。怀着不胜依恋的心情,美登利将这永不凋零却永不鲜活的纸水仙插在错花槅子上的花瓶中,这也许是樋口一叶和现实世界能给出的最好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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